吳紹文:不要等死的農夫

2015/12/29 8:14

 綠社盟 宜蘭縣


吳紹文
我們不能把農業當成夕陽產業。我們不能任憑國土計畫法、農業基本法躺在立法院動都不動 ; 任憑農業政策破損不堪。不作為就是等死。

郝明義看到的這個人

寫吳紹文 ,第一件想起來的事情是那天很餓。  

去宜蘭見他之前,當天先去新竹訪問了邱顯智,到桃園訪問了呂東杰。偏偏除了 一早吃了點東西外,一直到近傍晚的時候都沒吃上東西。

一路總想,新竹桃園宜蘭,不信找不到好吃的,但每一站都因為時間超出了預期,結果就一直趕路吃不上東西。

因此當我們快五點在吳紹文訂的那家「貓小姐食堂」下車時,真是開心,以為能有一吃。

但我們畢竟仍然沒有。

坐下來之後,最初一兩分鐘還在揣摩該怎麼問問有沒有吃的心思,很快就被吳紹文打開來的話題所引走,沒再回來。

他談的也是吃的,但是農業問題。

那一陣子,正是國民黨還在換柱風波的後續震盪之中,又有十七名立委鬧出攔阻「農業用地興建農舍辦法」修正案的時候,連陳長文都氣得說「有這種國民黨的立法委員,國民黨還需要救嗎?」

我在寫《如果台灣的四周是海洋》的時候,有一章是<無魚之海>,比較大幅地寫了台灣的海洋資源如何被漠視及破壞。

對於我們的農業資源如何被破壞,則因為所知不足,所以並沒當一個主題來寫。

然而就在這兩個月連續訪問這麼多年輕世代的立委參選人後,我逐漸聽出農業所面臨的許多問題。

到了和吳紹文談,更終於全面性地了解了危機的嚴重。長期以來,我們不但不重視自己的農業,更在一路破壞自己的農業,比破壞海洋資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破壞。

一如台灣的四周已經是無魚之海,台灣島內也很快就要成為無米之鄉。   可能因為是吳紹文一路揭露的種種景像太過嚴重,所以嚇得我連自己的飢餓都忘了。   他提醒每個人都要重視這件事的理由言簡意賅:「我們講台灣獨立,這裡頭有意識形態、有感情因素,但現實上,獨立就是得糧食自足、資源自足、經濟自足,不然獨立全是空話。」

他講自己進立法院要做的事情,從國土計劃到農業政策,到農業產銷體系,到對外貿易談判,一體成型。   他講自己決定在宜蘭參選的理由很直白,也是對聲言需要全面執政的民進黨直接的打臉。   吳紹文說,宜蘭有黃煌雄、林義雄、陳定南這些前人的努力,一直是民主聖地,綠大於藍。「但是對於農舍管制,民進黨現任立委陳歐珀不吭一聲,完全自失立場。」

見吳紹文那天,他的穿著就和任何一個台北都市裡的年輕人沒有什麼不同。

但他確確實實就是在宜蘭的一個農夫,自耕自產自銷。只是他和一般農夫不同的,是他多了綜觀的視野和論述能力,以及他要扭轉現實的勇氣。 吳紹文很瘦削,但聲音和握手,都一如他的談話,充滿力量。

那天臨別的時候,他送了我一罐他們自釀的豆腐乳。

但是我回家後一直打不開。已經放了快兩個月,每隔一段時間試都不行。

後來我決定就不開了。

我把它當成吳紹文送給我每次打開冰箱看到的一個提醒:台灣人怎麼才能吃得自給自足,還沒有解 。


聽聽吳紹文說的話

吳紹文

我一定要出來選。

我不出來選,農地農用這個議題,在大選中馬上就淹沒了、消失了、扭曲了。

綠黨本來推薦的是在梨山種果樹的李寶蓮。但是這個時間,阿寶種水果山上農忙;我種水稻,正好有閒,自告奮勇的出來選,不讓農地農用的議題中斷。

現實也不能不選。

我們宜蘭在(2015)九月十日發生一件很可笑的抗爭,反農舍管制,出來抗爭的是農會、土地仲介、還有議員--民進黨的議員。

農舍管制是民進黨籍縣長林聰賢的政策,民進黨的議員出來反;而農會,應該保護農民的,也出來反。 宜蘭十二個鄉鎮市,扣掉兩個原鄉,十個鄉鎮市農會全動員了。這個現象太奇怪了吧。

由這個情況推論,蔡英文就算當選了總統,她支持農地農用、農業基本法,但是立委不支持呢?老農派的利益掛鈎那麼深,可能性太大了。  

所以,一定要出來選,而且選票還要達到一定的數字,讓政府不能忽略、輕視這股民意。 我們宜蘭八選一,有夠熱鬧。 其中一位是不動產建商。

他買了一甲農地,結果被劃為濕地保護區受管制,不能蓋房子。他的計畫,本來是拿十分之一的一分地蓋集村農舍來賺錢。不能蓋房子,那塊地連750萬都不值。所以他要出來選,把損失爭回來。

我宣布參選之後,國民黨的候選人李志鏞掛出了「支持農地農用,農舍自由買賣,維護農民權益」。

這個邏輯不但不通,還有夠怪。但是,因為支持農地農用的態度,政治正確,沒有人敢不跟進,所以就在「農地農用」之後,再加一句「農舍自由買賣」。農地就是因為「農舍自由買賣」才變得不能農用,不是農民的人買農地,農地還能農用嗎?。

這實在太荒唐了。

我們觀察社會意見,幾乎所有的媒體,都支持農地農用,已經跟反核議題一樣有了共識。整個社會都贊成農舍管制。

但我們在宜蘭依然被塑造為「少數人」,因為我們沒有地,算是新來的移民,我們很認真的種田,卻不能算農民,我們的意見也不能代表農民?

所以,我們必須用選票證明我們堅持農地農用的意見,是有民意基礎。

反農地農用,其實才是真正的少數人。但這撮人的力量最大。連李登輝當總統的時候都搞不過老農派立委,在農發條例開了後門,以致農地濫用。

所以這場選舉是拼搏概念,我們要把農民的尊嚴和農地真正的價值找回來。

我們的政府,從來沒尊重過農民。

農業地位低落,農業政策不健全,經常拿農地來解決財政問題。 台灣的政府,沒錢 就賣地,用區段徵收、強制徵收的手段,把農業用地改成非農業用地,換錢還債。

中央如此,地方也一樣。

苗栗的劉政鴻不就常說,他們的負債減少了,因為他們又賣了多少地?   這樣一來,農地面積的消失,越來越快。

農地可以買賣,不可以買賣,要徵收就徵收,一切都政府說了算。

農民這樣被玩了一次又一次。農村犧牲了。農民由農轉工,被迫遷移到城市的邊緣。   我們必須還給農民正義,政府甚至得有一個合乎體制的道歉才行。   我們的國土,完全沒規劃。

農委會估算,我們必須有84萬公頃的農地,才夠使用,糧食才能自足。但我們現在只有65萬公頃的農地,還包括了旱地、山坡地、上面蓋了房子的農地,農地區位沒有標準,也沒有任何手段來保護。

對農民更是缺乏照顧,農民沒有退休金,有的只是老農派立委每年吵的老農津貼、災害補償。可是老農津貼,就算年年吵年年加,一個月還不到一萬元,夠生活嗎?

最近在貨貿談判,中國的農產品都要進來了,又給了我們農民什麼保障?

之前的WTO,進口米來了一大堆,我們還可以拿去給軍人、犯人消化。將來的TPP,進口米必須上市上架。怎麼辦?

我們政府對農業的保護等於零,一步步退縮,終有一天糧食要全靠進口。

我們講台灣獨立,這裡頭有意識形態、有感情因素,但現實上,獨立就是得糧食自足、資源自足、經濟自足,不然獨立全是空話。

我進了立法院,目標就是推動國土計畫法、農業基本法通過,把農發條例的漏洞補上。

農發條例真的是很糟糕,農業精神完全消失。之前只有農民才可以買賣農地,現在變成了買了農地變成農民。於是,引發了農地炒作之風,用十分之一的農舍建地蓋豪宅,或都集村圖利。   宜蘭農業處有一份統計。新建的農舍,有八成以上,在三年內轉讓。意思就是說,管制期滿馬上脫手,這不是炒作,什麼是炒作?   他們主張管地不管人。可是你會相信不種田的人,買了農地會去種田嗎?

所以,我們主張管地也要管人,農舍不能自由買賣。

今天,像我們這樣種田的人,反而買不到農地,價錢被炒的太高了。也沒人願意把農地租給我們,因為他們的地是由375減租耕者有其田來的,他們害怕舊事重演,這次輪到自己把地租給別人之後地不見了;所以地可以讓別人種,但就是不能簽約。

另外,依據規定,全國總預算得有15%用於農業,但現在只有7%,大多數用在老農津貼和休耕補償。

因為農民沒有退休制度,不像勞保漁保軍公教退休保險。這樣對種田給全台灣人吃的農民不公平。

政府還鼓勵休耕,不耕作反而有錢拿!台灣應該要鼓勵雜糧復耕才對。台灣以前是有種小麥和黃豆的,全因為美援而消失這些種植技術和農地。大量的黃豆、小麥、玉米全靠進口。

預算不足又亂花,使得我們的農業發展,沒有前瞻性、不計畫生產,也不做農地規畫以及種植計畫。大家什麼行情好種什麼。農民愛種水稻,這也是原因,有保證收購價格。

立法院得儘快通過國土計劃法、農業基本法。

在農業政策上,推行計畫生產,這樣農民的收入才能提高。

農地則應有整體的規畫,讓生產與生活分開,維持完整的耕地,農民則集村在耕地周圍。

全世界沒有像我們一樣農地零碎化,不要說日本、德國,連中國,都對農地有整體規劃,保持完整。   另外,還得修正農業系統。

我自耕自產自銷,還有盈餘,但農民只要扯上了農會、盤商,加入他們的系統,賺得反而比我少,可見法規大有問題。

農會、盤商有他們一套機制,控制農產品價格,剝削農民。

我們不能把農業當成夕陽產業。我們不能任憑國土計畫法、農業基本法躺在立法院動都不動 ; 任憑農業政策破損不堪。不作為就是等死。 我們不能讓這種情形再持續下去。

我主張農業政策,屬於國安層次,對國家好,對農民好。

吳紹文

這次選舉很不容易。宜蘭自黃煌雄、林義雄、陳定南以來,就是民主聖地,綠大於藍的地方,但是對於農舍管制,民進黨現任立委陳歐珀不吭一聲,完全自失立場。

不過,這也是我挺身而出的機會。

大家討厭國民黨,也不見得喜歡現在的民進黨,那麼就讓真正的農民出來。

我們錢少,只有靠腿。

我追垃圾車,大家出門倒垃圾,我為大家補充農業養分。

我去各社區的廟口煮鹹粥,和老先生搏軟,請他們支持農民。

我也去跑農用店,更深入了解農民的需求。

宜蘭縣東山鄉去年(2014)誕生了一位24歲的議員薛呈懿,可見大家支持年輕人。

我的情勢會越來越好。

我有信心,農民翻身的時候到了。


陳季芳的側記

和吳紹文見面訪談的地點,是「貓小姐食堂」,旁邊是「小間書菜」,有門互通;食堂拙樸,書菜親切。我說,很文青欸。他立即反駁,「我們是農青,不是文青。」

吳紹文是外省的都市小孩,念完研究所做過社工,外配、原民、88風災;十幾年怎麼做,都是「外人」,沒有血統,現在他走進農地,小農,親自耕作、販售,「我就是農夫,誰也不能說我是外人了。」

但是,他還是外人,因為深溝這地方的「農民」,有七成是外地人,不種田只管炒作農舍;抗議農舍農用,竟是以房屋仲介為主力,荒天下之大唐,笑死人了。

種田的農夫在農田裡,竟是弱勢,吳紹文說,「農民一直被犧牲,一波又一波,沒完沒了。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。」

吳紹文很瘦,手細而有力,低低的比著,像畫出一塊塊的農地護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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