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政治,就是價值的選擇走在選票的計算之前。
郝明義看到的這個人
不分區立委候選人,不像區域立委候選人那樣有直接面對第一線選民的壓力。
所以我們訪問過的不分區立委候選人,大多主要從自己的專業發言,把面對選民的活動則留到比較後頭才進行。
許秀雯是少數的例外之一。
我見她的那一天,在台中。她正在全台環島途中,前一天剛參加了台中的一場同志大遊行,和我見完之後,還要繼續南下。
「我買了一輛二手休旅車來跑各地,雖然不可避免會製造些碳足跡,」許秀雯指指她那輛彩虹車,「但是可以幫我把全國當選區來跑。」
許秀雯說,她是台灣史上第一個被政黨提名為不分區立委候選人的出櫃同志。過去台灣的選舉,還沒有過旗幟鮮明主打同志議題的出櫃同志候選人。
而她之所以決定參選,並且堂堂正正地亮出同志的旗號,是因為這是「女同志寫給台灣的一封情書」。
所有的情書的根源都是「愛」。所以她寫這封情書的目的,也是要告訴大家,政治,可以有「愛」。
「現在的選舉,時間到了,許多人就要催化對立。連性別議題,也只是被利用。」許秀雯說,「太多人根本沒想過:政治可以是溫柔的。」
她分析,同志從小就不是主流的性向。對差異、霸凌、弱勢,都比較敏感,所以較可能擁有「雙重視野」,不帶偏見,而帶有溫柔。
因此那天聽許秀雯講她所主張的「弱勢相挺,底層相連」這句話,我在筆記上做了個很大的星號。
她所說的「弱勢」,不只是指她在台灣參與社會運動所致力協助的同志、原住民、勞工、其他社會底層,甚至也包括台灣本身。
許秀雯說,面對仍然把同志議題當禁忌的對岸,在這方面相對開放許多的台灣,應該意識到善用同志的議題,對台灣資源不足的國際活動的本身就會是很大的助力。
「318才過了一年多,但已經相當多的人不記得當時為什麼發生此事了。」許秀雯講話指東打西,但是脈絡很清楚。
「所以許多事情需要紮根,對於民主政治的關心與意識更需要日常化,讓一般人都能輕易地跨越門檻,有時間接觸政治、有能力廣泛而不偏食地討論政治。」她說,「只是小黨在主流政黨與媒體所設定的框架下被夾殺,生存空間很小,往往沒有足夠資源紮根。」
這樣看,許秀雯一早就開著彩虹車環島到處走,目的倒也很清楚。
「我們就是要攪動不同階層的對話。」
然後,她又加了一個金句:「新政治,就是價值的選擇走在選票的計算之前。」
那天我們分手的時候,許秀雯很開心。因為她們的下一站去台中基地辦講座。
「我太太會去那一站和我會合。」
聽聽許秀雯說的話
我們台灣人權運動發展到現在,枱面上,不管是選出來的政治人物,還是政府官員,沒有一個出櫃同志。
這有很大的象徵意義,我們知道男的政治人物,參加各種活動,都會帶著夫人出席。
我是女同志,要是我當選立委,也會帶著夫人出席茶敘之類的公開活動。
上次冰島女總理帶著同性配偶到中國訪問,中國媒體雖然很不甘願或報導同志新聞受限制,但基於外交禮儀,也得乖乖報導。 所以,台灣承認同志的存在,報導同志的現身,不只可以對社會起正面的作用,也會是我們外交困境中可以利用的一種國際資源。
我這次參選,站到政治舞台上,是「女同志寫給台灣的一封情書」。而這封情書的根源,是「愛」。
台灣這塊土地上,近年不斷有新政治、人權議題出現。 但是,扭曲的政治遊戲規則,使人民和政治的關係疏離敵對而對抗。彼此缺乏真實的對話與理解,有些友善的態度,是包裝出來的幻覺。 譬如講,台北同志大遊行,規模亞洲最大。國外媒體都認為,台灣將是亞洲第一個承認婚姻平權的國家。民調也顯示,民眾支持婚姻平權過半。
但是,在我們的國會裡,支持婚姻平權的立委是少數。這個落差怎麼來的?
這個是我參政必須追問的問題。
我這次全台跑,推銷綠黨社會民主黨聯盟,在民間和民眾交換意見。
我發現,兩大黨看選票的方式和我們不一樣。他們腦袋裡轉的是算計,議題只是鬥爭的工具。 我們在一些事例中可以觀察到,當主流政黨判斷某個公民運動對自己不利之時,往往會進行政治操作,將這個公民運動簡化或乾脆抹成對手政黨操縱的產物,以削弱、打擊運動訴求的正當性。
性別議題也是一樣,只是工具,平常沒人關心,沒吭過氣,有機會就拿出來鬥爭。
我們也承認人權是鬥爭而來,但不是這種鬥爭。
價值是目的,而不是手段。
我們為捍衛價值而戰鬥,而非為了政治算計而鬥爭。 我們所要的新政治,是要讓價值走在選票算計之前。
而我們同志,因為不是「主流性別」,對於差異與社會排除很敏感。我們之中很多人從小體驗歧視和霸凌,對於什麼是「弱勢」感受往往也特別深刻。
我們因為深受主流壓迫而格外了解所謂主流觀點是什麼,因為被排除,而擁有「被排除者」的另一重視野,這種「雙重視野」使得我們在許多事情的思考上,較可能擺脫主流偏見,發展出同理心,甚至獨特的幽默感與創造力。
台灣是母親。在母親的懷抱裡,我們可以想像政治是不粗暴的,是溫柔的。讓對話變為可能。讓眾聲喧嘩成為多音部的愛的合唱。
這是我進入國會後,一定要塑造的氛圍。
我加入綠黨,除了議題認同;多元成家法案,是我和幾位律師與非律師的朋友共同寫出來的。 在這之外,我過去對兩大黨遊說人權、性平議題的經歷中,發現兩大黨在這方面非常保守。尤其有選票壓力的時候,顧慮太多。
這也讓我相信進步的第三勢力空間,非常重要。
我代表綠黨不分區,重點是政黨票。
我買了一輛二手休旅車,全台跑,發現選情相當有趣。
綠黨黨小人少,知名度也不夠,九月十九,我去南投參加內地搖滾。這個內地搖滾,意思是台灣的內地是南投,到內地不必出國去對岸。
我穿著綠黨的T恤,還是有位老先生問我,有這個綠黨噢?
我回答,有啊,我就是綠黨黨員啊。引起了很多好奇心,方便我們拉政黨票。
我在中壢威尼斯影城外公園演講,我開口便說我是同志,大家也不會排斥。
但我注意到聽的最仔細的是旁邊一位大樓的派遣清潔工,也有六十了。 大家的偏見或許會以為,以她的學識、經歷,不懂性別議題。這實在大錯特錯,她後來還和我們聊天,最後說,她的票一定是我們綠黨社民黨聯盟的。
我去苗栗,拜訪大埔案的秀春姐、灣寶的洪箱阿姨,這兩位溫暖堅毅的女性,她們也很支持我們。
她們好好的家被拆了。而我們同志,也需要一個家。家,成了我們的連繫。
洪箱阿姨講了一個鄉下同志的故事。說一位務農的同志,怕鄰居閒言閒語,給家裡帶來壓力,結婚了,也生小孩了,但痛苦的要命。
大家以為城市才有同志議題。其實鄉村也一樣有。只是找不到協助的資源,壓力又大,只好跑到城市討生活,才能以同志本色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。
我們網站上有很多年輕的粉絲,他們很希望我們的婚姻平權法案能夠通過,特別關心。
他們之中有的人天天來看,但不敢按讚,怕家裡知道。
他們說,如果制度能承認同性也有平等結婚的權利,也就可以告訴父母,同志關係是政府承認的,也受法律保障。
這對他們的心理、感情的支持,特別有幫助。他們也不必隱藏自己,而讓家裡接受。這當然雙方都還要努力。
嚴格來說,我們要做的,不只是要讓同志成家,而且還要讓同志可以回家。
我競選不分區立委的好處,就在於能和全台各地的同志聯絡,集中力量。再進一步,和弱勢議題相挺,譬如,土地、勞工、動保、婦女等團體合作,結合社會底層,撑出新的空間。 我和律師團為花蓮太魯閣族原民,義務打了十年官司,替他們向遠東集團的亞洲水泥要回了兩塊地,還有很多地還得慢慢討回來。
這事說起來太荒謬,國民黨政府說是光復台灣,把原民的土地直接收歸國有,也不管他們耕作權人的權利,然後再撥給亞洲水泥。
他們說是有協調,但原民國語都講不好,也不會看法律文件,土地就莫名其妙通通給拿走了。
更荒唐的是,拋棄耕作權同意書一大叠,全是同一個人的筆跡。
弱勢團體就是這樣給政府欺負。
所以,我們要弱勢相挺,底層串連。攪動、促進不同階層的對話。讓政府站在弱勢的角度思考。 說到種族、階層,其實,每一個人的生命裡都有相對弱勢、不被理解的部分,這需要好的方式溝通和解,互相看見。 說起來,我們同志組織在國際上聯繫緊密,對外交也很有幫助,因為是人權議題,普遍受到尊重與重視。
我們台灣對政治認知,一般還是局限於兩大黨或明星式的理解,少有脈絡深入了解政黨的發展與主張。
綠黨十九年,基礎有了,但資源有限,紮根不夠,在地方上連專職工作人員都請不起,依賴志工,雖然如此困難,但不是沒有空間。我們一步一腳印,總能打出空間來。
我們靠的就是溫柔的愛,沒有偏見的愛。
國際組織Freedom to Marry的主席Evan Wolfson,來台灣時,不斷的鼓勵我們。
他說,法官也是社會的產物。同樣的法條,在不同的時代,就會有不同的見解。
只要我們的公民力量夠強,不斷地扣問,自然會得到我們要的答案。
陳季芳的側記
綠黨不分區立委候選人許秀雯,談性別政策很嚴肅,眉心溝深深幾許;很熱情,講話快狠準,句句要害;但不激動,只是會臉紅。
從九月二十七日起,一輛小巴(裝滿了宣傳品),一輛小車,她帶著五位工作人員(有些站更多),從台北出發,走西岸繞東岸,預定十月二十四日完成環島一周;她這麼做的目的,是答客問;進城下鄉,到處解釋為什麼要推動同志成家,鼓勵同志回家,說明政黨票的重要。
許秀雯非常有信心,正面思考;她不寄望政府、民代,還有大法官,會主動改變觀念,但民衆要給他們壓力,要求他們改變。
她更相信,政治可以很溫柔,平權是溫柔的起點。有些人或許以為同志運動看起來激烈,但讓人們終能彼此溫柔善待,才是他們的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