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我們不站出來,難道大家的努力都終歸沒入傳統政治的板塊嗎?
郝明義看到的這個人
這麼說,我所知道的林昶佐,有三種身分或個性。
首先,是閃靈樂團那個舞台造型眩目的 Freddy。
再來,是那個決定披著時代力量的戰袍參選立委後的林昶佐,看板上素淨白襯衫看來是個健康寶寶,但是沒什麼笑容,顯得冷靜,甚至有些冷淡。
最後,是我在訪問過程裡所看到的林昶佐。
那一天,我們還是從音樂談起。我問他,閃靈,是否能再去中國大陸演唱而開始的。
他說,中國到 2013 年還有人來邀請,可是他從 2002 還是 2003 年開始,就知道不能去表演了。「但音樂比較跨國界,因為為了要去對岸,就不想其他的地區,也很奇怪。」
林昶佐分析,每一種音樂都有自己最重要的市場。像美國是嘻哈,德國很多人聽前衛電子。而閃靈,因為是重金屬搖滾,所以德國、英國都很重要。
「我們只做歐洲、日本,是會賺錢的。可是我們還到東南亞去,別的地方都去 。」他說,「哪裡有人喜歡你的音樂就去哪裡表演,這是多快樂的事。不能只想著賺錢。」
這樣,聽他講小時候,混光華商場,聽各種音樂;講他十八歲的時候突然發現教科書「偷走了」他的生命而痛哭; 那張競選看板照片上冷靜的林昶佐,逐漸生動起來。尤其難得的是,生動,而不激動。
這麼一個愛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,卻做起了時代力量創黨期間的第一任負責人,後來踏上了競選立委的路,當然有個轉折。
「318之前,我比較灰暗,在FB上寫的東西也很灰暗。我覺得台灣人已經是怎麼樣的現實都會接受了。」林昶佐說。「可是 318 那一天,我突然接到歌迷傳來的訊息,說他們已經衝進立法院了,問我還在幹什麼。」
林昶佐說,318 對他最大的震動,是看到那麼人站出來,大家不再只是為了挺扁,或是挺馬,也不再迷信明星。
所以,後來他覺得自己可以付出一些關鍵的力量。不只是音樂,不只是表演。
「我擔心318只成為歷史,沒發揮它對社會應有的影響力。」林昶佐說,「而且我對某些民進黨的人士,也有信任的距離。」
他說話的語調一直保持著一個適當的起伏,不是舞台上 Freddy 那種激昂,但也不是看板照片上的那種嚴肅。不過,倒也是這種起伏的語調,十分能傳達接下來他講這段話想表達的意思:
「所以隨著 2016 大選的到來,我擔心如果我們再不努力,選後大家就忘了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,而只剩下蔡英文。如果我們不站出來,難道大家的努力都終歸沉入傳統政治的板塊嗎?我們努力的,就是要打破傳統,否則去支持民進黨就好了。」
所以,林昶佐一個個打電話給他們,現在他們都各自協助,進入工作團隊。
今年一月初,林峰正和林世煜來問是否參選,他考慮沒多久就答應了,並成為時代力量創黨時期的負責人。我問他:就不擔心這個工作所要具備的特質,和他過去所善長的有些矛盾?
「不會啊。」他說,「我當過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的兩任會長。我知道做團體工作是怎麼回事。對我相信的事情,我很有耐心去溝通。這是我的特質。」
他說的是真的。
因為後來當我訪問時代力量另一位不分區候選人高潞・以用的時候,她跟我旁證了林昶佐的「耐心」。原本她並沒有打算參選,但是在林昶佐的磨工之下,答應考慮兩個星期再說。但是在那兩個星期裡,林昶佐仍然每天定時來「請安」,終於讓她不同意都不行。
黃國昌在時代力量的組黨運動裡面,一直是以戰友的身份參與,早期幾個月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要入黨、投入參選,也是林昶佐與幾個人努力遊說他了幾個月。
在生命數字裡, 4 和 5 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數字。5 是火熖一樣的自由奔放, 4 卻是冷靜如水的秩序。
那天我順著他的話,問他日常的起居,知道他在樂團生活就保持的每天固定的運動、會議、創作的作息,知道他兼備了這兩個數字的特質。
舞台上的 Freddy 是那個 5 ,看板上冷靜的林昶佐是 4 ,而真實地在你面前說話的那個人,是 4 和 5 的綜合體。
聽聽林昶佐說的話
三十五歲在台灣是個分界線。
三十五歲以上,可以複製上一代的成功模式,甚至學長的教誨而成功。而三十五歲以下,他們的問題,上一代沒有解答。他們就算是相信上一代,上一代告訴他們的事情也發生不了。
所以,他們要自己尋找解答。而他們的衝撞,其實是在幫這個社會找解答。
我的年齡比他們大一些,今年三十九歲。過去,2002 年左右,當我們樂團被中國封殺,我開始講政治觀念時,當時的年輕人會說你講這些幹嘛。可是到去年 318 ,卻是年輕人提醒我:「你怎麼還不來?」
真是不同世代的年輕人。而這些年輕人並沒有被公平地對待。
台灣國會裡面充滿了 60~ 70 歲的代表 。國會的年齡原比台灣真實社會的年齡還要老,原比這幾年帶動社會進步的力量還要老,無法反應社會真實的現況,無法面對新時代的問題。
我決定投入政治,決定參選,是因為有兩個信念:
第一,自己投入、自己實踐,並且鼓勵大家。因為我的勇氣是你們啟發的。這樣投入,讓我感到可以和你們保持同樣的行動,很幸福。
第二,到明年一月十六日選舉結束,我希望我們不是利用民主勝選,而是利用民主開始。
任何人都不能因為你是總統,你超過國會一半,就不和人民溝通了。
任何人曾經指責過別人沒做的事,罵別人犯的錯誤,都要親自實踐、親自調整。
我也要去做所有我罵那些政客沒有做到的事。
要選舉,我認為就該走兩條路。
一條路是站對歷史位置。如果黃國昌能對上張慶忠,那就是最好的位置。
另一條路,就是選擇你長大的家所在的區域。
我從小在台北的忠孝東路、新生南路那一塊地方長大,從小在光華商場混,所以我就選擇了在中正、萬華區參選。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區。區裡有光華商場的 3C ,很走在時代前端的東西,也有萬大的傳統農漁市場,老化、凋零,也在這裡發生。
所以我覺得,一個政治人物如果能在中正、萬華區找到平衡,也就可以在全國找到平衡。
這個區,又是所謂藍大於綠的區。過去,國民黨總會勝 12~13% 。去年柯P雖然在本區大勝,但是市議員還是國民黨勝。
國民黨在這個區的組織十分穩固。像林郁方,總說自己是國防立委,但他其實是這個區選出來的。這個區大部份人都搞不懂林郁方是代表這個區,也不知道他為這個區做了些什麼,過去他還能選上,就可以知道國民黨在這裡的組織戰很有效。
可是我不服氣這是「艱困區」。這是我家。我既然要選,就從這裡開始。我既然要選,就不能跳過「那些不是我的人」。像有一個麵攤老板,他喜歡戴馬英九的帽子。可我是從小吃他的麵長大的。我要選,當然就得去見他。
我必須從家庭、親朋好友做起。如果連他們都沒法說服,如何說服其他人?
對和別人溝通這一點,我倒有自信。我有在國際特赦組織工作的經驗。當初台灣分會是分裂的,但是在我當分會會長的那四年,我把大家都邀請回來。在我的選區,我也會這麼服務。
譬如,捷運萬大線落後很大,有些是源自徵收問題,同時這裏也還有都更的問題。
這個區有很多老舊房子,像南機場,要都更,需要在住戶、地主、建商之間溝通。他們之間需要溝通,而溝通好了之後,要如何安置,還是要另外溝通。而我對我相信的事情,非常樂意溝通,也有耐心溝通。
我的對手,在各種資源上,尤其組織上佔有極大的不對等優勢。但我們也全力打出我們日漸上升的局面。
有些媒體說我們擅長網路作戰。但事實不是他們所看到的。我們有各種後援會在跑基層。我們也辦音樂會、講座,驅動年輕人的熱情,請他們回去說服父母。簡單地說,我們是網路戰、肥皂箱和組織戰,三合一。
到十二月初,我們已經看到民調從最早的輸 13% 左右,一路追趕到只差林郁方 5% 以內了。
林郁方可能因為這些壓力,所以看到我一張「坑殺軍眷共犯」的文宣就告我毀謗,還拿他全家人罰毒誓,說絕沒有購買軍宅。
其實,我的文宣只是指出林郁方自稱是軍眷族群代表,但是對王如玄坑殺軍眷卻默不吭聲的問題。我從來沒有說林郁方購買軍宅,因此希望他不要跟王如玄一樣模糊焦點。
最後,我要說的是,將來如果我進立法院,希望能改變的事情,除了有時代力量共同主張的國會改革、公開透明、公民權與罷免法的下修之外,我自己最想參與的是教育委員會,和教育相關的議題。
我對教育有特別的感受。
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教科書的東西不正常,但是因為要考試所以就硬唸。
我在讀高中的時候就是因為發現要讀那麼多和我們無關的中國歷史、地理的東西覺得不爽,所以就不唸,只有考試的時候想到來應付一下。 後來就慢慢有一種被學校、教育欺騙的感覺、人生被政府偷走的感覺,因為花那麼多時間在唸那些,不是自己身邊的事情。
大概是在高二、高三特別有感觸,就是為了考試只好硬唸,但是又覺得浪費時間很難過。我記得我高三畢業的時候,就大哭一場,就覺得人生十八年被這個政府偷走。
既然今天已經不再有這種保證,那麼教育的重點就該是讓學生快快樂樂地成長。
當然,和快樂地成長相配合的,一定是安全地成長。
所以我也會特別重視校園安全。
陳季芳的側記
林昶佐比想像中老一點,看起來又年輕一點,有點不可捉摸。
他說,十幾年前他的音樂裡帶有政治的意味,樂迷很明白的說,只要音樂不要政治;去年 318 ,樂迷打電話給他,「我們進攻了立法院,你還不來?」世代在變,他得保持年輕。
他也是極老練的人,也許是帶團遠征世界各個搖滾聖地的緣故,非常講究時程。政治人物老於世故,組黨喊了半天,沒有動靜,他說,我們來排個時程吧。時代力量於焉誕生。
也所以,他萬華、中山的選區,他就一步一步的走,一家一家的拜訪。
明星的聲音和政治的腳力,同時出現在他身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