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博雅:冰下有火

2015/12/22 10:00

 

綠社盟 台北市文山區

苗博雅
我們這些還要在台灣生活五十年的人,對自己的未來、台灣的未來,不能不做一些改變,否則我們的將來看不到希望。

郝明義看到的這個人

去訪問苗博雅之前,我先去他的臉書上看看。有些意外地看到林濁水去鼓勵他,講話的照片。這一陣子看來,起碼我自己不記得林濁水有出席過其他「第三勢力」候選人的場子,很讓我好奇。

 

有一天我見到林濁水的時候,問他為什麼。他點點頭,很簡單地說了兩句:「頭腦邏輯清晰,口才也真好!」

後來去訪問苗博雅的那一天,是十一月五日,再兩天就是馬習會。他那天談他自己為什麼決心投入政治的改造,談政府處理馬習會不當之處,也談民進黨如果真是一個稱職的在野黨,在接下來二十四小時之內應該做的事。確實理路與敘述都十分清楚。

 

苗博雅的選區,文山區與中正南,他說政黨傾向特別明顯,也是全國最藍的選區,藍綠七三比。「過去兩次選舉,2008與2012,民進黨的候選人得票不到國民黨大黨鞭賴士葆的一半。」他說。

 

他沒有等我問那為什麼要選這一區,就接著說了。

 

「我是文山人,從小住這,幾乎沒離開過。文山是個好地方,有山有河,學術風氣濃厚,有知名的大學,也有產業──文山包種茶,但是十幾年來,大家好像忘了文山,一點發展也沒有。」他說。

 

所以,苗博雅也像我這段時間看到的其他年輕參政者一樣,感受到自己所在的地方需要改變,在藍綠之外,多一個選項。也像所有其他的年輕參政者一樣,遭遇資源巨大不對等的競爭對手,以及現有政治體制對政治新人的不公平。

 

後來整理訪問筆記的時候,我回頭重看他講的話,發現有兩段特別入目。

一段是他講「台灣已經沒有時間等我們變老」的急迫感。

一段是他談馬習會前民進黨該做而不做的事,「也許家大業大的政黨有許多考量。這也是為什麼台灣需要一個新興政治力量的原因。」

 

苗博雅講話速度也是很快,聲調不高不低,只是有些地方的重音比較強。他講話臉部表情不多,手勢比較多。所以在回顧他的發言之前,留在我腦海中最強的,是他那種「理性」的印象。

 

重看他發言的時候,到他談文山那一段,「感性」流露了出來,但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自制。

直到寫這段文字的時候,我又去他臉書看一下,不經意翻到他在9月11日的一則:

「宣布參選到現在超過五個多月,還有一些事情不習慣,例如要募款、要主動宣揚自己的優點、要主動跟很多陌生人展現熱情。」

「還有一項是:還沒準備要死,卻要像撰寫回憶錄一樣把自己的人生全部翻出來,而且最好有很多照片。」

 

「因為看到鏡頭呈現的自己總是彆扭,我是個很不喜歡拍照的人,也不太會主動蒐集、保存、整理有我在內的照片,甚至發現連要找張去年3月在立法院周圍的照片都很難。」

 

這才看到他掩蓋在「邏輯」、「理性」之下的感性比較多的釋放。

苗博雅的冰下有火。


聽聽苗博雅說的話

 

這幾年台灣的社運風起雲湧,規模很大,當然在之前是蓄積能量,從文林苑開始,愈來愈多的年輕人加入。我們也從單純的參與者,學習了怎麼組織動員,但我從來沒想過以候選人的身分投入。

 

今年初,范雲來找我,希望我為社民黨參選。這對我來說,是很難的選擇,職業由社運變成了政治,人生也會有很大的改變,生活受到影響。考慮了一個月,我自己說服自己的原因是,2016選舉對台灣太關鍵了。

  

318佔領運動是台灣人對國會不滿的總體表現,從民主轉型以來,國會議事不彰,問政品質不佳,最後以服貿協議為引爆點,更深沉的是大家對立法院長期的不滿。

  

這麼強的民意,如果2016大選,我們國會還是沒有質變,這個結果等於告訴全台灣的政治人物:「你在國會不管表現怎麼樣的不佳,在選制的保護下,還是繼續穩穩的坐在你的位子上。」

  

這對台灣民主整體的發展非常的不利,也是非常負面的示範,‪‎顯示我們民主沒辦法有效的課責‬

 

對我來講這件事情非常重要,會決定台灣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命運。既然有人覺得我適合以候選人的身分參與這次選舉,我雖然不是很有錢,但一年沒工作還活得下去,那麼大家一起來努力,是應該的。

 

我們這一世代的年輕人,都有很深沉的憂慮。我們面臨的是高失業率,退休年金也不可靠,更重大的是,台灣對中國的關係,這幾年越來越暴衝。四處充斥著我們這一世代完全無力掌控的事。

 

如果台灣變得我們不想要的樣子,我們這些還要在台灣生活五十年的人,對自己的未來、台灣的未來,不能不做一些改變,否則我們的將來看不到希望。

 

這種情緒不只是我有,身邊的朋友都有。我們總不能期待別人來為我們做些什麼。這時候,我們要自己站出來投入自己的力量,不然未來真的會非常後悔。

 

苗博雅

我的參選宣言,全部是我自己寫的。我要告訴大家我為什麼參選的時候,有句話浮現在我腦海:

「‪‎台灣已經沒有時間等我們變老‬」。

因為如果我們再繼續等待下去,現在的政治路線完全不改變,我們繼續向財團靠攏,我們稅制繼續不公,我們的退休年金不改革,我們的勞動條件不改善,最糟糕的是,我們繼續向中國傾斜,如果我們再等待五年、十年,那我們就再也無力再扭轉這個局面了。

 

當然有些選民認為我這個年輕人很不錯,但才二十八歲就要選立委,很不以為然。

 

我等一個十年,三十八歲,大家可以接受的年齡,但那時候,台灣已經變成什麼樣子?再一個十年,台灣下一任總統都已經當完了,台灣會是讓我們年輕人可以安居樂業的地方嗎?這可能性很小。

 

過去十六年藍綠兩黨都輪流執政過,可以看得出來藍綠兩黨的經濟政策,都傾向右傾,只有非常右和右的區別,在政治上一直沒打開經濟左右的討論。

 

統獨問題談了二十年,這個議題也沒認認真真談好。我爸老是說,這個問題留給你們這一代解決。我覺得現在就是我們解決問題的時間了,不能再等到我們四五十歲再來解決問題。

 

等我們四五十歲,我們的下一代也已經十幾二十歲了,也已經在受苦了。所以現在來做什麼,對台灣非常重要。

 

台灣是很年輕的民主政體,我是解嚴那一年出生的,台灣民主跟我一樣年紀。作為一個不到三十歲的民主青年,台灣在國際上很受矚目,但整個社會都在學習成長,把民主這件事完成。

 

統獨這件事,在過去二十年,‪‎它欠缺很重要的國會監督與公民參與‬。

 

在我們憲政架構之下,總統有權無責,所以總統在他的任期最後,總會在統獨上面有暴衝的行為。

 

陳水扁總統在任期最後被批評向基本教義派靠攏,馬總統情況更明顯,不只是向基本教義派靠攏,還要以他總統代表中華民國主權為台灣的身分,直接到第三地去,跟中國領導人互動,而所有國會的議員沒有一個人知道,連立法院長也都是已經決定才知道。

 

在總統去之前,他要討論什麼議題,要以什麼稱呼,要以什麼方式見面,我們台灣公民完全沒辦法參與,甚至連國會都不能監督。

 

統獨這樣談法,只是依少數人的意志在談,但這件事情卻全台灣人都受影響。

 

我們的政治議程必須學習以憲政制度為基礎,各個憲法機關互動上,國會能監督、全民能參與的情況下,讓行政機關處理統獨有關議題的時候,不是少數幾個人的意志,就可以決定它的走向;這對台灣整體政局的走向是非常重要的。

 

馬習會的召開,傾向與中國統一的朋友可能很高興,認為很有進展;但不要忘了,馬習會能這樣猝不及防的召開,是因為我們憲政的缺陷,如果這個制度不改,以後我們有個獨派的總統,在他任期的最後,他也可能一樣猝不及防的走向急獨。

 

‎這件事情不是統跟獨那個比較好的問題‬,而是我們怎麼決定這件事情的程序,本身就出了很大的問題。

 

有人說我們這一代是天然獨,生活在民主自由的空氣裡面,對中國沒有記憶等等。

 

確實沒錯。但是一個多元的社會,當然要有不同的聲音,不同的聲音都應該講出來,我們的政府有沒有良好的機制,讓統獨這個問題由我們共同決定。

 

例如,兩岸領導人會面,馬總統希望本來能制度化。但這個制度化,絕對不是說,前幾天都安排好了,要出去見就出去見。而是包含國會能監督,全民能參與。如果你出去做了違背民意授權的事,這個責任是可以被追究。以現在的情況,卻是馬總統自己決定。

 

陸委會隸屬行政院,應該對立法院負責,通航通商都得跟立法院報告,但與對岸磋商這麼重大的事情,自1949年以來兩岸最大的變局,竟然可以完全迴避了國會的監督。從根底來講,這是政府的體制出了問題,到底要總統制,還是內閣制,這一點我們台灣人還沒辦法決定。

 

我們有獨步全球的半總統制,可以說跟法國很像,但法國總統還是要受國會監督,他沒辦法躲在總理後面;我們總統則完全躲在行政院長後面。

 

毛治國院長跑去向王院長闢室密談,說這完成了對立法院的報告,這是什麼報告,立法院長知道就行了嗎?這全國人民都應該看到。如果我們未來選擇了總統制,當總統跟一個對我們主權有威脅的國家來往,必須要先向國會公開報告他出去到底要幹什麼,並接受提問。

 

不能單向的跟你講一聲,我要出去了就算。這樣是不行的。畢竟台灣跟中國有非常敏感的主權議題。就是說中華民國跟中國,也一樣。

 

兩岸領導人往來,應該要法制化,像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一樣,立法同樣類似的規範,譬如,多久之前得向國會報告,出去磋商的紀錄要留下來,至少五年後要公開,不能永遠機密。回來之後要報告,馬習閉門誰曉得他們講了什麼,吃晚餐誰又知道講了什麼,國會更應該積極監督。

 

我們的國會,在這方面問政確實力有未逮,我們有113席立委,比起其他國家,我們立委人數偏少,問政能量本來就比較小。現在的選制,又讓我們的立委做很多地區型個人型的服務,這也影響問政質量。他的專業不是我們期待的專業。

 

‎我們的國會有很大的問題‬

 

馬習會消息出來後,一天下來,立法院沒有什麼動作。

 

依我的看法,可以做的事情很多。只要三分之一的委員連署,就可以聲請釋憲,同時申請緊急處分,可以限制總統這次會面,大法官是可以做到的。

 

有人說,大法官是總統人馬,不見得有用。但不能說沒用就不做。立法院這個動作可以做出去,就可以讓國際社會注意,我們對這件事,是很有意見的,這就是一個訊號。

 

其次,依照立法院職權行使法,只要院會同意,可以針對個案設立一個特別調閱委員會,要求陸委會把馬習會的紀錄交出來,等於事後檢驗,可以看出什麼磋商時候開始,讓代表了什麼,又交換了什麼。

 

這些不清楚的事,我們一定要搞清楚。陸委會不能以密件拒絕。不然國會還監督什麼?

 

依據立法院職權行使法,也可以邀請總統馬習會行前來立法院做一次國情報告。也許提案不容易通過。但即使會被否決,也得讓大家知道誰為暴衝的總統護航。護航能代表多數民意也沒關係,人民得看到。

 

為什麼民進黨不做?大家都預測蔡英文很有可能當選,也許很有希望執政的民進黨,不想讓立法權干預太多行政權。也許家大業大的政黨有許多考量。

 

‎這也是為什麼台灣需要一個新興政治力量的原因‬

 

因為我們沒那麼多選舉的考量,權力布局的考量,我們考量的是整體的制度、憲政的秩序。有一個聲音在立法院裡面,至少能發出來,讓人民聽到,縱使比人數比不過,但對選票負責,對歷史負責。

 

我是文山人,從小住這,幾乎沒離開過。文山是個好地方,有山有河,學術風氣濃厚,有知名的大學──政大、世新、中國科大、景文科大,也有產業──文山包種茶,但是十幾年來,大家好像忘了文山,一點發展也沒有。

 

大家都覺得文山需要改變,在藍綠之外,多一個選項。

 

我們社民黨不做地區個人化特權服務,我們以為立委最好的服務,就是推出良善可行的政策。

  

文山要變的地方是什麼?喘息服務。不但老人需要照顧,小孩也需要照顧,兩者兼顧,才能讓上班族有喘息的機會,這就得有社區長照機構,讓照顧公共化;再加上便利的社區交通。政府對社區老幼的照顧,就只是發錢,但有錢叫不到車,也沒有用。

 

苗博雅

我也要推動青年組織,串聯起來,這不是為了選舉,而是彼此支援,看能做出什麼。

這就是對選民最好的服務,在地實驗,對政策有想像,才能進一步變成全國的政策。地區型服務並不是跑紅白帖,或特權關說的服務。

選舉,當然有困難,我們社民黨共同的困難,就是資金不足,沒法做大規模的宣傳,宣傳很重要,但負擔太重。譬如看板,租金一個月三萬,就夠我多請一個人了。

 

人力也一樣,社民黨是個新政黨,人力從零開始;還好我們有大量的熱血義工,有些還沒選舉權,年紀差一點點,讓人感動。

雖然如此,我們另闢管道,譬如街頭肥皂箱、網路等等,辛苦歸辛苦,但因此更能藉用選舉改變大家的想法,讓一些對政治極度冷漠的青年朋友,了解政治對他們未來的影響是何等的深遠,這是最重要的。

 

我們也有優勢,在野團結,再加上淺藍換人做做看的心理,會給新的政黨一個機會。

進入國會之後,我們社民黨有五大共同政見,不管分區不分區,都一致承諾全力推動。

我個人會特別注重司法改革和憲政改革。

 

司法改革,是我的老本行。憲政改革,我認為太重要了。我們的冷凍憲法,一是門檻太高,二是影響政治運作與互動,都必需改變。

 


陳季芳的側記

 

1987.7.15,台灣解嚴,奔向民主大道。之後,不到三個月,苗博雅出生。

但是,近三十年過去,台灣還是由獨權的總統統治,沒有改變什麼。

 

所以,苗博雅寫了一句話,做為他競選的slogan:「台灣沒有時間等我們變老。」

苗博雅感覺到台灣年輕人的焦慮,對自己沒法掌控,更不要說下一代了。

 

他也年輕,「不能期待別人為我們做什麼」,他不願意再等十年,「十年,兩任總統都下台了,台灣會變成什麼樣子?」年輕就得撩落去。

苗博雅很認真,每一個話題,只要有相關資料,他就滑手機找出來。完全是這一代的年輕習性,不打哈哈,不矯情,也不世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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