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選擇幫助弱勢者的戰場。我看過太多社會底層的弱勢者,他們的困境、心聲、訴求完全無法在現行的代議制度中被反映,被重視。
郝明義看到的這個人
如果要我在這次立委選戰裡挑一個戲劇性最高,最值得觀察的選區,那就是邱顯智所在的新竹市。
因為時代力量的邱顯智,挑戰的是民進黨的柯建銘。
這件事情有三重意義:
第一,這也是一場典型的小蝦米挑戰大鯨魚戲碼。但是主角變了。
在這個選區,新生而資源單薄的政治力量所要挑戰的,不再是傳統壟斷資源的國民黨,而是即將執政,資源大爆發的民進黨 。
第二,因為時代力量在一些選區和民進黨在資源和人力有密切合作,所以一直有人質疑時代力量是民進黨的「側翼」。
邱顯智在新竹是否決心挑戰柯建銘、如何挑戰柯建銘,成了時代力量如何區隔與民進黨不同,證實自我主體性的試金石。
邱顯智這把戰旗吹起的衝鋒號角到底有多麼嘹亮,眾所注目。
而民進黨的國會龍頭柯建銘在這個選區,不論就面子或裡子,都有輸不起的壓力,正在舉全黨之力,動員壓倒性的資源和人脈火力,要擊潰這支想要在最敏感地帶攻上灘頭堡的新生力量。
第三,國民黨在這次大選的一連串作為和表現,勢必難以再像過往,使他們傳統的支持者「含淚支持」。
新竹市這個有四十六個眷村的選區,過去國民黨佔60%支持的選區,到幾個月前他們的候選人還可以維持40%的支持度,但是在王如玄的軍宅案事件爆發後,跌到20%。
這麼多對國民黨投不下去的票,到底會就此成為廢票?還是會看到律師出身的邱顯智,從兩年前開始,就因為梨山老兵被政府收回租地而無處可歸,幫這些老兵跟林務局打官司,屢敗屢戰的熱情,願意改個方向支持這個年輕人,因而改變戰局?
我和邱顯智只見過兩面。
第一次,是今年十月底,我第一次去他競選服務處訪問他。
第二次,是十二月,我去交大演講之後,臨時順道去看看他。
兩次的印象大不相同。
第一次,是早上,是個晴天。
當時許多民調都顯示,柯建銘遭到這個年輕人挑戰的巨大壓力。一面很快地吞著早餐,一面跟我說明情況的邱顯智,神情輕鬆。
他跟我解釋,雖然民進黨傳統在這個選區有40%的支持度,雖然柯建銘個人在立法院已經呼風喚雨二十多年,擁有深厚的各方人脈,但是「喬事之王」、「密室協商」的標籤也成為他的包袱,他個人的支持度反而遠遠落後於民進黨的支持度,只有20幾%, 形成和邱顯智當時18%的拉鋸戰。 邱顯智當時提起一個路口的競選看板廣告。柯建銘的大到和邱顯智的形成懸殊對比。但是邱顯智仍然輕鬆笑談,談支持他的律師團,談他的競選團隊,談志工裡有七十幾歲的海外黑名單上的人,談在竹科工作的工程師下班後還來幫他掃街。
當時我問他,因為柯建銘是不可能退的,所以如果他不接受協調,繼續堅持選,不擔心和柯建銘相爭,被國民黨候選人漁翁得利嗎?邱顯智很有信心地說不會。
因為從1129大選新竹市的結果就可以看得出,林智堅即使有蔡仁堅的參選,仍然可以擊敗國民黨事前民調大幅領先的對手。
「我期待和柯建銘辯論。」邱顯智說。「我最好的機會點,就是新竹市民年輕,年輕的父母希望改變。」
第二次見他,是在晚上,下雨。
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,經過一天忙碌的奔波,他講話的聲音不像上次那麼高,但是更結實。
在那前一天,王如玄開過記者會說明她的十二筆軍宅交易;在那前幾個小時,眷村促進會去按鈴控告王如玄,因為取得軍宅有可能涉及偽造文書或其他刑事責任,要撤銷她的律師資格。我們從這件事聊到各地國民黨選情的嚴重受挫。
「國民黨在新竹市的支持度,從傳統的60%,降到前兩個月我告訴你的40%,到這兩個星期,已經跌到不到20%了。」邱顯智說。「現在應該沒有那個漁翁得利的問題了。經歷過軍宅案之後,國民黨的立委候選人已經沒機會了。」
邱顯智看自己的支持度,來到了二十幾%,超越了國民黨的候選人,終於形成和柯建銘對決之局。但是他也看到柯建銘現在的支持度上升到接近30% ,雖然仍然不如民進黨本身, 但是比兩個月前好。
我問他是怎麼發生的。
「他們的資源戰發揮力量。」他簡單地說。
和兩個月前不同,邱顯智這次談起柯建銘的廣告看板比他大那麼多,語氣嚴肅得多:「他現在是每個路口,四個街角每個街角都有那麼大的看板,全新竹市有兩百多個大看板。」
而邱顯智,小小的看板只有二十幾個。算看板面積的話,更只有柯建銘的幾分之幾。
邱顯智也算給我聽:柯建銘共發動了十三波無址投遞的廣告派送,他只做得起一次;至於媒體上的置入性行銷,當然就不必提。 我問他接下來怎麼打。 「我還是相信第三力量在台灣發展的空間就在新竹。」他說。
邱顯智認為,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是天然獨。「台灣今天真正的議題,不在統獨之爭,而在階級之爭。」
邱顯智說,「 除了年輕人渴望改變,那些弱勢、那些勞工、那些老榮民,誰來代表他們?誰來照顧他們?國民黨固然不會 ,民進黨會部會? 我不知道,但第三勢力應該扮演這個角色。」
我想起前頭他談王如玄事件的時候,提過他曾經為梨山老兵被收回租地而無處可歸,跟政府打官司的事,就問他這是怎麼個經過。
於是他跟我說了一個梨山老兵的故事。
那天下雨的晚上很陰冷,容易讓人低沉。但是講那個故事的邱顯智,卻讓我看到連上一次見他的時候都沒看到的熱情。
真的是燃燒的熱情。
聽聽邱顯智說的話
兩年前,我會接梨山老兵的案子,是因為有一位榮民的晚輩親戚看我幫關廠工人打官司,所以就想到也許我可以幫他們,就來找我。我聽了之後,也就決定接了。
梨山老兵的事情是這樣的。
五十年前,蔣經國靠一批屆齡退伍的軍人打通中部橫貫公路。
打通後,國民黨政府擔心大量的退伍老兵進入城市會產生事端,就用了個「就地安置」的政策。由林務局在梨山找地來「租」給這些老兵,再由退輔會來移轉些種植高冷蔬菜的技術,讓他們在梨山住下來。
這些老榮民相信這是政府對他們的「德政」,完全沒想到這些「租地」每九年續租一次的契約,有一天會生變。
十多年前,林務局開始就以國有地要收回的理由,不跟這些老榮民續租,要他們拆房還地。這些老兵,蓽路藍縷,有的結婚生子,好不容易有個家,這下子要怎麼辦?
有的始終孤身 ,不願意被送進台中的養老院,就寧可去梨山其他單身同僚那裡擠,但最後連那裡也還是不免被拆。 我第一次被人開車開了七個小時進梨山,見到那些遠從湖南、山東等地漂流到台灣,一輩子從沒見過律師,操著濃重鄉音的老兵,唯一比較有把握聽得懂的,是他們說的一句「不知道國家為什麼要這樣對我。」
我幫他們打這個官司的根據,和我幫關廠工人打官司的根據是一樣的。那就是:政府不應該把實質上是公法上的給付,混淆為一般民事的消費借貸。
關廠工人案,是因為當時那些企業老闆落跑,失業工人要臥軌,所以政府為了免除社會問題,要代替那些落跑老闆支付一些資遣費和退休金,但又因為政府沒有立場做這種支付,所以就改用借貸契約的形式把錢給了工人。
但是十五年後,政府反悔,要大家還錢,王如玄當勞委會主委任內,不惜花兩千萬聘八十多位律師來告這些關廠工人。
我跟關廠工人案的義務律師團打那個官司的時候,就是主張當初的借貸契約,不是一般的民間消費借貸契約,是政府實質的社會補償給付,不能事後再要求還款。
所以我幫梨山老兵打他們的官司,也是如此主張。
政府當初在梨山「租地」給他們,根本就是本來要給他們的退休金的替代品,以便讓他們有個棲身之處。
所以那是一種「公法給付」,是一種退休金的替代,而不是一般民法上的租賃關係,不能在幾十年後要求他們還地。 何況,梨山在兩蔣時期也是一個看板。攤開歷史的長河,看這麼多老兵被國民黨帶著大江大海地漂流到這裡,被榨乾最後價值不說,最後再如此始亂終棄,說不過去。
而我幫他們提的要求也很卑微:就讓他們在原地住到往生,在原地可以渡過他的晚年生活。 然而,儘管要求如此卑微,儘管我幫關廠工人的官司打贏, 但是在梨山老兵的案子上,我打了五、六件,都打輸了,非常挫折。
所以我說:台灣今天真正的議題,在階級之爭。在那些弱勢、那些勞工、那些老榮民,需要有人為他們發聲。
國民黨做不到這些事,民進黨會不會? 我不知道,但第三勢力應該來做這些事。
而台灣這個多元社會裡,太多戰場,我就是決定選擇幫助這些比較弱勢者的戰場。
也正因為如此,「奪回人民的立法院」,是我參選以來最堅定的信念。
我會有這樣的信念,是因為我從德國回來之後,實際參與的許多的運動,包括洪仲丘案,包括全國關廠工人案,包括像鄭性澤案等許多的冤錯案,包括梨山老兵案,我看過太多社會底層的弱勢者,他們的困境、心聲、訴求完全無法在現行的代議制度中被反映,被重視。
之所以會有去年的三一八事件,之所以會有太陽花運動,問題的癥結就在於我們的代議制度幾乎失去了代表人民的功能,純粹淪為政黨鬥爭的棋子。
明年的大選,可能是台灣有史以來,首次有非國民黨勢力在國會過半的歷史時刻。接下來四年也必將是啟動第三波國會改革、徹底翻修代議制度的最好時機。
在台灣民主發展的路程上,歷經解嚴、國會改選、總統直選、政權一再輪替,現在的國會改革是最後一哩路。
然而當前台灣主要兩大政黨雖然都高喊「國會改革」,但是看王金平、柯建銘都在閃避長久以來為人詬病的黨團協商制度改革,我認為都無法回應當前台灣代議制度傾頹的困境。
有人說,國會改革比較遙遠。但事實上這最也容易讓人感受到比較有誠意,真心想推動一些改革。
我的對手們資源如此豐富,我們選戰打得當然很辛苦,但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,不是因為看到希望而堅持,而是因為堅持而看到希望。
現在是行政大於國會,國會大於人民,而國會改革後的未來,應該是人民大於國會,國會大於行政。 這是一群年輕人的政治夢想。我們相信這就像是社會運動,要一而再,再而三地做,才能看到希望。
陳季芳的側記
邱顯智很黑,皮膚,競選跑黑的;講話時,動作很大,很激情,真敢。
他挑戰民進黨在立法院中,最灰色的地帶,最灰色的人。
他說,這無關藍綠,有關未來──不只是現在的未來,也是下一代的未來。
他和他的朋友,夢想未來,也政治夢想。他們在社會中,各司其職,默默推動公平與正義,而他──邱顯智,所扮演的角色,便是立委候選人。
他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有信心,正是因為未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