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我們能讓年輕人看到長照工作值得做,並且還有發展機會,那我們就創造了一個不受國際情勢變化影響的內需市場。並且打造台灣的軟實力。
郝明義看到的這個人
林依瑩說話,像是在一面講一面思考,但又像是都想好了只是井然有序地講出來而已。
最重要的,她給人一種很溫和的感覺。不冷不熱,但是有一種很穩定的力量。
林依瑩二十年來都在做長照有關的工作。她對相關法令、政府作業方法、政治人物思維的盲點,也都很清楚。但是她在一一指出問題之後,難得的有兩點。
第一,她不只也在摸索自己的對應之道,還實踐出成果,也建立模式。
第二,她有了成果和模式之後,並沒有急於要求別人馬上接受。
「我想等我做成功了,再來說服人家,而不是我覺得對,就來說服人家。」林依瑩這麼說。
那天我聽來覺得最振奮的,就是在她建立的服務方法之下,年輕人如果做長照工作,可以擁有「25歲黃金經歷」,而且可以進而推動他們創業,30歳前就可以當老闆了。
「台灣進入高年齡化社會,從另一個角度看,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市場。」林依瑩說,「這個市場需要至少四十萬工作人員。如果我們能讓年輕人看到長照工作值得做,並且還有發展機會,那我們就創造了一個不受國際情勢變化影響的內需市場。並且打造台灣的軟實力。」
最後,她說,長照服務,有16%是幫助失能的老人,有84%是幫助健康和亞健康的老人不要倒下來。
所以林依瑩在推動一個叫「不老騎士」的運動,拍過一部紀錄片。
我寫稿子寫到這裡的時候,突然想到,我也六十歲了。我也是個身體行動不便者,自己也騎scooter。看來,我應該更瞭解林依瑩在做的事,當一個「不老騎士」。
林依瑩讓我看見,高齡化社會, 是可以生機蓬勃的。
聽聽林依瑩說的話
說起來大家可能不相信,我們社福界是個很封閉的世界。這是 open mind 開放心靈的工作,竟是如此封閉。
我父親是警察,後來轉去做公所的里幹事,我很小的時候,就帶著我去掃街當志工什麼的。使我對社會工作很有興趣。
但我大學念逢甲合作經濟系,忙社團比功課還好,想繼續念有關社會工作的研究所,差點找不到學校,因為幾乎所有的研究所都限定相關科系才能考。
還好中正社福所比較開放,吊車尾進去了,我們那一屆考進來的第一名是清華電機系,中文系、幼保系,各種科系都有。
社工目前有國家證照,一開始推動這個證照時,我們中正,還有台大,不能考,因為我們念的是社會福利,系名沒有「社會工作」四個字就不行。
現在當然經過爭取,已經放寬,但你說有多封閉排外?
這種情況荒謬到了極點。有位老人照護系的同學,在學校已完成可以考社工師學分,想到兒童福利機構實習,分部機構同意了,往總部上報,竟然被駁回了,實習都不准。
這個社工證照,我一次也沒去考。
我工作的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,有423位正式員工,服務4000位老人,有九成的員工沒有證照,而且有一半沒有社工背景,有念工業工程的。 我們5位一級主管,也只有2位是社福相關科系畢業,有2位是商業科系,有1位來自體育大學,還是飛盤國手,但也沒有影響我們的服務品質。
大家不去考證照,因為沒有價值,也沒有意義,從現實面來講,也不影響薪水。
這個證照制度很不健全。
專業發展不好,根本就成了專業霸權。
沒證照進不了門,把人分割了,把服務也分割了,這是最糟糕的一點。 有個例子。我們居家服務有位阿嬤,她的問題不在她身上,她最苦惱的是她的孫女。中輟生,經常帶著逃家同伴回來喝酒吵鬧。鄰居受不了,強制他們搬家。
我們如果不解決她孫女的問題,怎麼能幫助她呢?結果,我們只能照顧阿嬤,她孫必須得由青少年那一塊的人來處理,大家都弄一半,也都弄不好。
我們的社福實在太窄化。
我們做老人服務,就要做全家服務。因為老人和家人是連在一起的。不說家人,光說寵物好了。
獨居老人,寵物是他最大的依靠。但寵物生病了,我們不能送去醫院,你說怎麼辦?讓老人繼續傷心嗎?
再有一個例子。獨居老人生病住院了,我們的居家服務就要停止。我們服務員不能去醫院,醫院有醫院的來做,但醫院的看護能在醫院家裡兩頭跑嗎?老人的家裡熟嗎?換洗衣服怎麼辦?兩邊銜接不上。結果老人照顧不好,我們的服務員收入減少,成了雙輸的局面。
我們的專業價值觀把服務一再切割,零碎化。這是為什麼我們外勞有22萬人,因為我們的服務不到位。民眾管你專業不專業,只管服務到不到位。
這有沒有解套辦法?有啊。只要不分割長照。
長照不能分年齡,得開放去做。
首先,長照主要照顧的人有三大類:健康的老人、亞健康的老人、失能的老人。這其中,失能者佔16%,其他兩類佔84%。換句話說,長照對老人的服務,84%是不要讓他們倒下來。這就是為什麼我在推「不老騎士」的原因。
但是意外和職災的受害人,以及術後照顧,也需要長照。
八仙塵爆,我們也有6位同仁參與居家服務。陽光基金會負責這此次的燒燙傷後續的照顧,由於人力不足,就找我們的照秘來做。其中洗澡護理非常重要,大面積燒燙傷,很難處理,得非常專業,我們做得很好。但這些人是傷友,他們沒有殘障手冊,也不是老人,所以不是政府居服的服務對象。
這都是不合理的規定。事實上,我們曾經服務過年齡最小的對象,只有九個月大。是一種罕見疾病。
所以如果我們把專業分類的框架打破,服務就會長出來了。
我們全台灣有168家長照機構,只有8000照顧服務員。他們只能領時薪,每小時150 到170元。正常一個月可做168小時,有人拚200小時。 薪資浮動,只有中高齡找不到工作的才肯來做。他們領時薪,還不包括交通時間,而且有些為了拼現金,超量超時工作,職業傷害也非常嚴重。照顧對象只要生病、死亡,都會影響他們的收入。
我們弘道把照顧服務員時薪改成月薪,和社工員一樣領29000,並且把抬頭改成照顧秘書,提高他們的社會地位,年輕人就願意來工作了。
但是,目前政府補助的給付,還是按時計酬。我主張按人計酬,人是指服務對象,不是照顧服務員。有人反對,說是按人計酬很難算,到底服務了幾小時也不知道。這一點也不難,我們ipad定位就行了。
我這次代表時代力量參選不分區。其實在之前林佳龍也代表民進黨來找過,之後國民黨也有來找過,一樣是不分區。
我認真想很久。這不在我的生涯規劃。我有423位同事,1500位志工,我都得考慮。我個人,對實務非常有興趣,而且目前也做得非常順手,各項實驗都在進行中,我不能放棄。
我當然詢問過師長,他們很鼓勵我走進立法院。他們的理由是,世代仇恨逐漸升高,318、反課綱,社運停止了,但世代並沒有和解。
我們得把老人照顧好,年輕人才有發展的機會。我選擇了時代力量,時代力量小黨,小黨比較單純,也比較不會給人壓力。
我很願意協助政府把長照這一塊做好。
我願意走進立法院,最主要的原因在長照二法。長照服務法剛通過了,國民黨推動通過的;長照保險法,得到下一個會期,這個保險法蔡英文反對。
我在長照這一塊工作了二十年,非常了解這一塊的實際情況。
我的看法,長照服務法是不好的,國民黨通過了;長照保險法是好的,民進黨不要。這會讓長照這條路越來越走,服務長不出來。
法律是個源頭。我們外勞多,就是因為我們政府的居家/社福政策,時數式的補助方式,讓長照服務長不出來,耗成現在這種狀況。
長照服務法,不重開發服務,反而管制服務,一個法案有1/3是罰則。好不好笑?這個法律的設計是管制監控,而不是協助成長。
其他還有很多問題。在這個法律中,醫院可以跨領域,並且他們是社團法人,可以分配盈餘。而像我們長期在做社會福利的,既不能跨領域,還變成了「其他類社團法人」,還不能分配盈餘。這樣我擔心是給財團開方便之門。
另一方面,長照保險法,蔡英文擔心財源而反對。她只想把長照10年計畫延長,也就是我們所謂的2.0版。
長照10年計畫1.0版是2007年民進黨執政的時候推出來的,設計理念以社區/居家服務為主,是正確的方向,但歷經民進黨、國民黨執行力都很差,將服務發展發展的零零落落,不夠好用,所以兩黨都脫不了責任。
如今2.0版完全沒有指出政府政策執行力不佳的核心問題,只是概念式的提擴大版本,只是用一個普世價值含糊帶過,台灣現在不缺普世價值,但很缺執行力,令人對未來的長照完全沒有期待感。
我講另外一個例子,政府不是推出以屋養老嗎?每年有9000萬預算,但是申請通過的案子?零。
因為有很多限制。最好笑的是,限定財產在500萬以下。有幢房子就超過500萬了,而且如果有子孫,還擔心下一代吵分產,不能過。那這個政策,豈不是要絕子絕孫的老人,才能得到照顧?
我們的政策太依賴學者專家。
學者專家到國外看一看,這個好,回來講一講就要實施,完全沒融入台灣的社會生態,不合現況。再加上行政機構注重防弊,等於有了重重限制。再好的政策,也荒腔走板,沒法好好實施。
就長照來講,目前靠外勞支撑,很不重人權,給外國人罵死。
有一位日本的會長,就跟我說台灣人怎麼讓外勞睡陽台,沒想想人家也是人嗎?我都沒話講。
外勞多,是因為我們自己的服務沒長出來。依估計,外勞22萬,台灣照顧服務員至少得40萬才夠,而我們本土照顧服務員才8000。
長照政策管理也不是不對,但不是這個時候。這個時候,得先讓服務長出來。也就是說,照顧服務員得大量增加,量多了,才能講管理。
我非常努在各縣市推動 All in One、走動式服務。過去二年半,在台中、彰化、高雄、屏東、新北實驗,台北、嘉義也將加入,台中馬上要實驗按人計酬,我很看好。
我有沒有當立委,工作都不能停。我想等我做成功了,再來說服人家,而不是我覺得對,就來說服人家。
我也在推動「25歲黃金經歷」,讓大學生在念書時就能進入這個領域,從照顧助理做起,進而照顧秘書,出國進修,在25歲前就能回國服務。進而推動他們創業,30歳前就可以當老闆了。
有一位照顧秘書現在日本進修,專攻失智症,是成功的例子。預計今年5月回台,今年她也才24歲而已,而因此也吸引了很多年輕人加入。
這樣不但能幫助很多年輕人創業,也可以為國內創造大量內需就業機會,滿足我們對四十萬長照人才的需求。並且還可以打造台灣的軟實力。
我們展示這些成果,那些學者專家看得目瞪口呆,說我們是「台灣長照寧靜革命」,也有說「長照桃花源離我們不遠」。
我會把這些在各縣市的成果,地方包圍中央,請新的中央政府考慮。
我參選,給弘道帶來不好麻煩,捐款都變少了,我被貼了政治標籤。 但弘道支持我。
最感人的是,我們服務的長輩,聽說我參選,碰到我就和我聊政治,全力為我們拉票。
我進立法院之後,很願意當立法院的小妹,和各位大委員協商,我很認真的寫法案,讓大家滿意,又能執行。
我會找出一些適當的字眼,解除小事可能造成的大問題。譬如:「長照人員登錄」改為「長照人才培育」。
總之,我進入立法院就是要為大家推動最好可行的長照政策。
陳季芳的側記
林依瑩個子很小,四十二歲三個小孩的媽,看起來卻十分年輕;郝明義馬屁,說她不到三十,我比較誠懇,說她剛過三十。雖然如此,但她有一股自信,而且相信「做出來才算數」。
她念博士班,沒念完。她知道她不是做研究的料,也不想教書;她的興趣在實務,規畫目標,執行徹底。
也因此,她對去當立委,有點退縮,她怕虛耗,講半天打一架沒結果,還耽誤了實務;參選也得跑攤,也耗時間。時代力量說,妳只管做妳的。她才勉予同意。
她是專業的人,對專業傲慢、專業霸權,十分厭惡。她說,專業不是空想,專業要能執行。專業不能執行,算什麼專業?
她自己已經走到了象牙塔的最上層了,卻跳了出來,決心走進立法院,當小妹也沒關係,你們講理想,我來寫法案,就是要把法案弄得執行有成果才行。
她講話也很溫和很慢,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彈出來,你想打馬虎眼也不行。